广州话的后补式形容词*
麦 耘
0 本文主要讨论广州话，但想先从普通话说起。胡裕树先生[主编] (1981.p246) 讨论“附加式”合成词(一般称为“偏正式”)，说:“这一类词经常是用前一个词根来修饰、限制后一个词根，而在整个词义的构成上，则以后一个词根为主。”所举的例子有“红旗、草图、单干、狂欢”等。这一类词大多是名词或动词，用句法结构来比附，其起修饰作用的前一个词根就有如定语或状语，修饰着它后面表示名物或动作的成分，所以其词义的构成确是以后一个词根为主；在大多数情况下，后一个词根是表示名物的(即名词性词素)，这个词就是名词，后一个词根是表示动作的(即动词性词素)，这个词就是动词。其所以称“偏正式”，实亦由此。
然而书中还列举了“粗心”。这就大有疑问。虽然它的后一词根是名词性词素，但是这个词并非名词，而是个形容词；从词义构成上说，也不是以“心”为主，而得说是以前面的形容词性词素“粗”为主，后一个词根是用来说明“什么东西粗”的；或者说，前一词根是述题 (comme
nt)，后一词根是主题 (topic)，而形容词作为具有描述性功能 (representative function) 的词类，以表示述题的词素为主是很自然的。 关于这一点，后面还会再讨论到。与此相类的词还有“小心、小声、大声、大胆、大量、广口、长条、长寿、多事、多心、高兴、高级、低级、跛脚、驼背”等等。
笔者认为，这一类词可归入后补式 (胡先生书称“补充式”) 中。一般所说的后补式有两种，一种是动词，如“认清、变成”之类，一种是表示集合普遍概念的名词，如“船只、枝”之类。现在加上上述这种，则是形容词。
在普通话中，这类词数量不太多，所以一向不大被人注意到。而在广州话中，后补式形容词很多见，且构词上还可再分为不同种类。下面分开讨论。
1 “形容词性词素＋名词性词素”后补式形容词。这些词数量不少。
1.1 先举例如下 (下加横画者为同音替代字)：
大餸(进餐时菜吃得多。餸:菜肴广州人事网) taj22 soŋ33 | 细餸(进餐时菜吃得少。细:小) sj33 soŋ33 |
重秤(称起来重,见斤两) tshoŋ23 tsheŋ33 | 轻秤(称起来轻,不见斤两) hεŋ53 tsheŋ33 |
阔封(布幅儿宽。封:布幅儿) fut33 foŋ55 | 窄封(布幅儿窄) tsak33 foŋ55 |
阔身(衣服宽。身:衣身儿) fut33 sn55 | 窄身(衣服窄) tsak33 sn55 |
厚皮(皮儿厚) hw23 phej21 | 薄皮(皮儿薄) pk22 phej21 |
巢皮(皮儿皱。巢:皱) tshaw21 phej21 | 干水(干;没水份) kn53 tsøj25 |
高张(计谋或手段高超。张:指打牌时出的牌) kow55 tsœŋ55 | 低张(计谋或手段差劣) tj55 tsœŋ55 |
旺市(畅销) wŋ22 si23 | 腬市(滞销。腬:腻) nw22 si23 |
渴市(脱销,供不应求) hk33 si23 | 抵钱(值钱。抵:值) tj25 tshin25* |
挞口(广口。挞:大角度地张开的样子) that33 hw25 | 崩口(器皿等的口上有缺损) pŋ53 hw25 |
疏罅(疏疏的。罅: 缝隙) s53 la33 | 漏罅(有漏缝儿) lw22 la33 |
和味(味道好) w21mej22 | 清景(清雅) tsheŋ53 ke23 |
通窿(有孔洞可通的) thoŋ55 loŋ55 | 通气(通人情;识趣) thoŋ53 hej33 |
倔头(顶端不尖;绝路不通。倔:不尖) kwt22 thow21 | 倔情(没有人情味) kwt22 tsheŋ21 |
惨情(凄惨;悲惨) tshaŋ25 tshe21 | 背角(僻静;偏僻) puj22 kk33 |
贱格(下贱;下作) tsin22 kak33 | 贵格(气格高贵) kwj33 kak33 |
硬颈(倔强) a33 kεŋ25 | 花心(感情不专一) fa55 sm55 |
长气(说话罗嗦) tshœŋ21 hej33 | 利口(嘴巴厉害) lej22 hw25 |
烂口(爱说粗话) lan22 hw25 | 烂窦(猫、狗到处拉屎尿。窦：窝) lan22 tw33 |
熟性(通情理;通人性)sok22 seŋ33 | 定性(性格文静) teŋ22 seŋ33 |
急屎(有便意,指大便) kp55 si25 | 急尿(有便意,指小便) kp55 niw22 |
偪人(人多拥挤。偪:挤) pek55 jn21 | 偪车(车子里人多拥挤) pek55 tshε55 |
盲眼(瞎) maŋ21 an23 | 齐头(数字没有零头;整) tshj21 thw21 |
有些词可以成组出现，如后一词根相同而前一词根“大、细”、“重、轻”等相对，有的则是以前一词根相同而形成系列。下面再举4个系列，前一词根相同的和后一词根相同的各两个系列:
(1)好人(为人好) how25 jn21 又作“好人事” (人事:人际关系;人情) how25 jn21 si25* | 好心(心肠好) how25 sm55 |
好仔(人品好,专用于小伙子。仔:男孩) how25 tsj25 | 好女(人品好,专用于姑娘) how 25 nøj25* |
好嘢(好;有本事。嘢:东西;事物) how25 jε23 | 好运(运气好) how25 wn22 |
好行(情势好。行:本指行情,转指情势) how25 hŋ21 | 好命(命好) how25 mεŋ22 |
好彩(运气好。彩:)(1) how25 tshj25 又作“好彩数”(彩数:中彩号码)how25 tshj25 sow33 | 好声(说话态度好)how25 sεŋ55 |
好气(说话罗嗦;处事有耐心) how25 hej33 | 好口(嘴巴甜) how25 hw 25 |
好眼(眼力好) how25 ŋan23 又作“好眼水”how 25 an23 søj25 | 好颈(脾气好) how25 kεŋ25 |
好胆(大胆;有胆量) how25 tam25 | 好力(力气大) how25 lek22 |
好味(味道好) how25 mej22 | 好天(天气好) how25 thin55 |
(2)大皮(付钱多;代价大。皮:钱款) taj22 phej25 | 大命(命大,遇险而能脱难) taj22 mεŋ22 |
大牌(名气大;架子大) taj22 phaj25* | 大嘢(架子大;傲慢) taj22 j23 |
大阵仗(排场大,隆重;花力气大) taj22 tsn22 tsœŋ22 | 大力(力气大;使劲儿) taj22 lek22 |
大瘾(瘾头大) taj22 jn23 | 大水(水势大;涨潮) taj22 søj25 |
大针(针脚宽) taj22 tsn55 | |
薄身(物体薄) pk22 sn55 | |
重身(物体比重大) tshoŋ23 sn55 | 轻身(物体比重小) hεŋ55 sn55 |
企身(物体呈竖立状。企:直立状) khej23 sn55 | 矮身(物体矮) j25 sn55 |
纟咅身(物体松软发泡。纟咅:松泡) phw33 sn55 | 老身(植物因生长时间长而质地结实) low23 sn55 |
光身(物体外表无附着物) kwŋ55 sn55 | 干身(物体干燥,不含水份) kn55 sn55 |
(4)盟栊(不通透;封闭的。盟:不通) mŋ21 loŋ25 | 密栊(密封的;密密麻麻) mt22 loŋ25 |
通栊(内部通透的) thoŋ53 loŋ25 | 空栊(内部空的) hoŋ53 loŋ25 |
“身”泛指物体，与前面的“阔身”等不同;“栊”泛指有空腔的物体的内部空间。
从以上例子，特别是那些形成系列的例子中，可以看到在广州话中，用形容词性词素后加名词性词素构成形容词的方法，是得到了相当充分的发展的。
1.2 这些词跟偏正式的名词可以很明显地区分开来。“好人”也可以是偏正式名词，即好的人。“你真系好人”[ nej23 tsn53 hj22 how25 jn21 ] 这句话可以有两个意思，一是“你真是个好人”，这“好人”是偏正式名词；另一个意思是“你的为人真好”，这个“好人”是后补式形容词 (实际上可以说“好人”是“好人事”之省)。这两个意思在广州人的语感中是区分得很清楚的。这本身就说明了这两种构造的区别。又如“大水”作“洪水”讲时是偏正式的名词，跟作“水势大”讲的后补式形容词“大水”更不是一回事。而有一些词则不可能是正偏式，如“干水”、“偪人”等。
前面说过，表示述题的语素在形容词中占主导地位是很自然的。但是以下问题就必然要被接触到：有什么理由认为后一词根为名词性词素的偏正式的词不可能是形容词呢？的确没有理由这样认为。这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阔佬”[ fu22 low25 ] 在广州话中有两个意思，
一是同于普通话，即有钱人，名词，另一个意思是阔气，形容词。作为名词的“阔佬”固然是偏正式，作为形容词的“阔佬”看来也只能说是偏正式。这一事实可以这样解释：形容词的“阔佬”是从名词“阔佬”变换而成的，是这个词构成以后，在实际运用过程中发生的变异。从构词法的语义理据上说，以名词性词素为后一成分的偏正式构词方式所产生的，只应是名词。(2)
1.3 后补式形容词有与述宾式 (支配式) 形容词相似之处，细析之亦可见其不同。下面举几个例子来讨论。
“扭纹”[ nw 25 mn21 ] 原指木纹扭曲，引指孩子难以管教。“扭”看上去像是动词性词素，那么这个词是述宾式。 但“把木纹扭曲”，语义上不通，实际上应是“木纹是扭曲的”,“扭”是形容词性词素，换言之，这是后补式。
“爽口”[ sŋ25 hw25 ] 有两个意义：说话爽快；(食物) 清爽可口。第一个意义跟“利口、好口”比较，知确为后补式。但后一意义 (这个意义普通话也使用) 却是“令嘴巴感到清爽”的意思,“爽”是“使……清爽”，所以它是述宾式。“爽口”的这两个意义与其说是一个词的两个义项，勿宁说是两个同形词，它们连构造方式都不相同。
“快手”(动作快)[ faj33 sw25 ] 情况更复杂。“佢做嘢好快手(他做事动作很快)”这句话中的“快手”是后补式无疑，但“动作快点儿吧!”这句话用广州话来说，可能有这两种说法:“快手啲啦!”[ faj33 sw25 ti55 la55 ] 和“快啲手啦!”[ faj33 ti55 sw25 la55 ]，其中“啲”(一些，一点儿)[ ti55 ] 可有不同的位置，而放在“快”与“手”之间则暗示了两个词根之间的述宾关系，这里的“快(啲)手”是“让动作快(一点儿)”,“快”是“使……加快”，这就是述宾式了。可见“快手”实际上包含了两个构造方式不同而意义一样的同形词，或者说是两个词义相同的同形词重叠在一起。从这个角度去看普通话的“大声点儿”和“大点儿声”恐怕也是合适的。
“大肚”(怀孕)[taj22 thow23] 看来也是这种重叠的例子。“佢而家好大肚喇”(她现在肚子很大了)[ khøj23 ji21 ka55 how25 taj22 thow23 la33 ] 中的“大肚”应是后补式；而“佢啱结婚就大咗肚”(她刚结婚就怀上了)[ khøj23 am55 kit33 fn55 tsw22 taj22 ts25 thow23 ] 一句把表完成态的“咗”[ ts25 ] 插在中间，显示这“大肚”是述宾式。
述宾式的“偪车”(挤车，乘坐拥挤的公共汽车) 同后补式的“偪车”区别就更明显，不必多说。
另一方面，有一些词，如前述不可能是偏正式的“干水”、“偪人”，也同样不可能被理解为述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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